登鸛雀樓王之渙(白日依山山何在——王之渙《登鸛雀樓》辨正)

白天依山山安在——王之渙《登鸛雀樓》辨正

作者：劉宇耘（山西大學他國語學院講師）

“白天依山盡”一詩顯如今今世讀者的視野，是與“王之渙《登鸛雀樓》”的署名接洽在一同的。這首詩于眼前之中，吞吐萬里之勢，大氣澎湃，令多數報答之驚嘆、折服。清人章燮欣賞此詩說：“言蒲城之高，四遠空曠，游目堪馳。仰而視之，日之所至，所不見者，為巔峰阻遏，故曰依山盡?！保ā短圃娙偈鬃⑹琛罚┦┫U存談及此詩時亦曾想象說：“王之渙登此樓，一眼望去，太陽正靠著中條山眼前沉下去，黃河正在滔滔滔滔地奔向大海?！保ā短圃姲僭挕罚X雀樓西，夕陽與巔峰相依的壯奇之景可謂深化民意。今天游人登鸛雀樓，大多會下熟悉地向西望去，渴望看到白天所依的那座“山”。但是抬眼望去，長天茫茫，山在何處呢？這成了一個宏大的問號。

對否鸛雀樓西原本有山，因樓幾遷后看不見了呢？由于今所見到的鸛雀樓是古代人新建，溯及唐時，鸛雀樓在蒲州（今山西永濟）東北城上，本又作鸛鵲樓?！洞笄逡唤y志》卷一○一云：“鸛鵲樓在府（河中府）城東北城上……舊志：樓舊在郡城東北，黃河中高阜處，時有鸛鵲棲其上，遂名?！薄镀阎莞尽肪砣唬骸芭f在城西河渚之上?！保ā镀阎莞尽罚┪覀儾炜刺迫撕品钡摹暗躯X雀樓”詩時也發覺，鸛雀樓從未顯現過山。如李益《同崔邠登鸛雀樓》云：“鸛雀樓西百尺檣，汀州云樹共茫茫?！焙茱@然，樓向西望，看到的是“汀洲”，是“云樹”，而不是山。張喬《鸛雀樓》云：“樹隔五陵春色早，水連三晉夕陽多?！毕﹃枦]有隨著山“盡”，反而是“多”。吳融《登鸛雀樓》亦云：“鳥在林梢腳底看，夕陽無邊戍煙殘?！毕﹃柗堑珱]有散失，反而無邊無涯。暢當《登鸛雀樓》又云：“天勢圍平野，河流入斷山。”登樓看到的是天空籠蓋的平闊曠野，僅有順著河流東去的朝向，才干看到悠遠處的“斷山”。另唐盧綸《九日作陪渾侍中登白樓》一詩云：“紅霞似綺河如帶”，唐耿湋《奉和李察看登河中白樓》云：“黃河曲徑流天外，白天輪傾落海西?！倍嗽娭卸啻翁峒暗摹鞍讟恰?，依據《永濟縣志》卷三，“在蒲州北城”?！洞笄逡唤y志》卷一四○又注“或云白樓即鸛鵲也?！睙o論樓位于城北或是城西，都可證向西望去，白天不是“依山盡”，而是“落”向了如帶的河流，以及一眼望不到頭的地平線下那邊的“海西”。此皆可證實唐時鸛雀樓西沒有山。

因詩題是“登鸛雀樓”，而詩中又分明寫著“白天依山盡”，因此在詩的解釋體系中，人們一定要找一座山來坐實詩中的景。沈括《夢溪筆談》云：“河中府鸛雀樓三層，前瞻中條，下瞰大河，唐人留詩者甚多，唯李益、王之渙、暢當三篇能狀其景?！保ā秹粝P談》）沈氏沒有明言“中條”即王詩白天所依之“山”，然此意在焉。自后黃生便明白地說：“樓在河中府，要知詩中‘山’字，指中條山而言?！保ā短圃娫u三種》）王堯衢《古唐詩合解》亦云：“樓前所望者，中條之山。其山個高，日為所遮。本未盡而若依山盡者，山高可知?！毙煸鲆舱f：“鸛雀樓，今在河中府，前瞻中條，下瞰黃河，已極壯觀。而之渙此詩，亦遂寫煞。”（樊維綱校注《說唐詩》）今之解詩者多云云說。但實地察看發覺，中條山在蒲州東南方一十五里處，而鸛雀樓故址則在蒲州城東北城上。登樓只能望見東悠遠山。那么東北城上所見的夕陽怎樣能依城東南方之山而“盡”呢？南轅北轍，顯然不通。

那么，“白天依山”對否王之渙登樓后假造之景？李瑛《詩法易簡錄》卷一三云：“凡登臨需寫望中之景，又須切定當地形勝不成挪移為佳?！边@可謂履歷之談。依據這一實際，假造之景也僅有作者未親臨實景時才干寫出。據靳能所撰《唐故文安郡文安縣太原王府君墓志銘并序》云，王之渙“本家晉陽，徙居絳郡?！保ǜ佃短拼蛥部肌罚┙{郡，即今山西省運都市新絳縣，其地距運都市永濟之鸛雀樓僅有100多公里。加之墓志又稱，王之渙去官之后，“優游青山”，“夾河數千里”都在他優游范圍之內。其居家長達十五年之久，當地勝景鸛雀樓，必在其登臨之列。若登上此樓，原形實景必橫亙于胸，其筆下何能寫出“白天依山盡”來？

由此推斷，此詩非“登鸛雀樓”之作。考此詩，最早見于唐人芮庭章天寶三載所編《國秀集》，詩題為“登樓”，作者為朱斌處士。宋范成大《吳郡志》引大歷、貞元間張著所撰的《翰林亂世》云：“天后嘗吟詩曰：‘白天依山盡……’問是誰作？李嶠對曰：‘御史朱佐日詩也。’”（《吳郡志》）朱斌與朱佐日對否一人，此不贅述。要注意的是這里明白指出：第一，詩的作者不是王之渙；第二，詩題也不是“登鸛雀樓”。時賢劉學鍇、陳尚君、佟培基等皆認定此詩作者為“朱斌”，原題為“登樓”，筆者完全贊同他們的看法。

這里必要探求的是，作者及詩題怎樣由朱斌《登樓》變而為王之渙《登鸛雀樓》的？《河中鸛雀樓集序》所云：“先輩暢諸題詩表層，名播前后”，并未提及王之渙及此詩。將此詩與王之渙接洽起來，始見于宋人著作中，如李昉《文苑英華》、彭乘《書生揮犀》、司馬光《溫公續詩話》等。劉學鍇教師說：“《登樓》詩未言所登樓之名，自地域情勢言之，所登當為河中府之鸛雀樓?！庇忠洞笄逡唤y志》關于鸛雀樓的紀錄為說（《唐詩選注評鑒》）。這一探究和推斷，代表了古今讀者的尋常思緒。事物越具體越熟習越容易被人承受，這是廣泛紀律，也是詩題由“登樓”變為“登鸛雀樓”的主要緣故。而著作權的厘革通常所依照的紀律是：佳作流向名士。如宋李庚等編《天臺續集》卷下錄“恐驚天上人”一詩，為孟觀“登華巔峰”詩。宋陳耆卿《赤城志·辨誤門》中也記此為孟觀題天臺華巔峰詩（《嘉定赤城志》），并言峰旁有摘星嶺，即因孟詩而揚名。但今此詩卻歸到了李白名下（宋本李白會合原無）。又如《哭長孫侍御》（道為詩書重）一詩，本為唐代杜誦所作，唐人高仲武賞其“平調不失，得生人終始之理”（傅璇琮《唐詩選唐詩新編》），故編于《規復間氣集》中，韋莊《又玄集》亦收錄此詩。但是到宋代，“杜誦”卻變成了“杜甫”，宋郭知達《九家集注杜詩》、宋黃希《補注杜詩》，都將此收入杜會合。由于孟觀、杜誦名不見經傳，而李白、杜則名滿天下。此與誤朱斌為王之渙是同一真理。

總之，此詩既非王之渙所作，原題也非“登鸛雀樓”。若刻意要尋覓此“樓”在實際中的所處，并以“樓”再坐實詩中的“山”，都只是白搭。古典詩歌中，凡以“登樓”為題、未顯現具體地點者，多為假造之境，如唐顧況、賈島，以及宋人宋祁、彭汝礪、趙汝鐩《登樓》詩皆云云。所謂“高閣發展望，江流雁叫哀”（顧況）、“遠近涯寥夐，上下中太虛”（賈島）、“百尺危樓照彩霓，憑高不見羽人歸”（宋祁）、“縹緲飛樓倚太清，危欄一瞬盡滄溟”（彭汝礪）、“孰是披襟處，高樓百尺梯”（趙汝鐩）等，人皆難確指其所登為何處之樓，所寫為何處之景?！鞍滋煲郎奖M”一詩，原以“登樓”為題，亦當屬此類。不提具體之地，是由于墨客意在抒寫情懷，而非形貌實景，是以“登樓”起興壯懷，而非登樓覽景。與尋常的登樓詩不同，此詩沒有登高樓處的懷歸傷客心，也沒有憑軒欄處的憂思眷眷情?！对姺ㄒ缀嗕洝焚澠溆小坝趯懢爸飧形磳懼啊钡慕^頂格力，其緣故正在于墨客并非由眼力所及之物觸景生情，而只是借此題，寫他心中的山川河海，展現了不受外物所拘的無量想象力、發奮向上的精力尋求以及內心深處不歇的沖動。以往對此詩的表明，只范圍于以冊本知識印證人們履歷中的山河偉勝，但是把詩中的“山”還至詩民意中，方知它離開了實際中的山與河，展現了物理空間之外的心靈宇宙。固然，關于群眾熟知的“王之渙《登鸛雀樓》”一事，雖與詩歌的創作內幕不符，但也屬于詩歌傳播史中一段“斑斕的曲解”了。

《光芒日報》（2024年10月21日 13版）

泉源： 光芒網-《光芒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