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mt有春季學期嗎（MMT，一個足以毀滅當代金融市場的理論）

　　假如你是一個小島的統治者，怎樣統治這個島嶼才是最有效率的方式？

　　當然就是發行貨幣咯，讓人們乖乖地、自愿地為了錢而拼命干活！

　　但是，怎么發行貨幣，如何讓經濟體精妙地運行，這可是個技術活兒。

　　第一步，你應該告訴全體島民，每個人都必須定期向你納稅，這是他們最神圣的義務，如果誰不納稅，那將會遭到失去自由乃至生命的懲罰；

　　第二步，你要指定一樣東西充當納稅物，這種東西在島上應該是稀缺的，并非隨處可得，而在指定其充當納稅物之前，你應該首先壟斷這種東西的大部分供給；

　　第三步，所有人為了向你納稅，不得不以自己的辛勤勞作來向你換取這種納稅物，納稅物就會擴散到整個島嶼；

　　第四步，因為這種東西可以充當強制的納稅物，所以人們之間也會逐漸接受以其充當交易的媒介，于是，納稅物就開始在整個島上充當貨幣。

　　然后，整個小島的經濟體系就這樣建立起來了。

　　把小島換成任何一個現代國家，把你換成任何一個現代政府，把納稅物給換成紙幣，這就是當代各國的經濟體系——顯然，如果沒有強制納稅體系，沒有哪個人會愚蠢到接受紙幣作為支付標準。

　　這個小島也不是我隨便虛構出來的，而是非洲第一大島馬達加斯加島在1896年到1942年的真實歷史。

　　1896年，學期法國占領馬達加斯加島全境并任命J.S.加列尼將軍為總督。但法國政府卻告訴加列尼，因為政府財政困難，所以不會給你支付軍費開支什么的，統治這個島嶼你要自謀生計。于是，加列尼就在馬達加斯加發行馬達加斯加法郎，然后強制并不熟悉現代經濟體系的全體島民，必須用這種紙幣納稅，而馬達加斯加就這樣順利建立起貨幣經濟體系。通過紙幣，法國人把馬島變成了原料供應地，無限制地進行掠奪，并對反抗的島民大肆殺戮。

　　法律規定強制納稅，這才是當代貨幣擁有價值的核心原因。

　　早在1905年，喬治-納普（Georg F. Knapp）就一反幾千年來盛行的貨幣是商品的理論，將貨幣定義為“法律衍生品”而不是商品。他認為：金錢的價值，來自于國家征收稅收的權力。正是因為國家要求用某種東西來支付稅款、費用、許可及任何國家要求的其他付款，所以它才變成了貨幣——它可以是金銀、紙幣、糧食、煙葉、鹽塊、動物皮毛乃至其他的任何東西，只要有了國家權力承認的標志就行。

　　既然強制納稅就可以讓一文不值的廢紙變貨幣，有經濟學家就進一步想了，當代經濟體系中的央行和財政部，一個管理財政赤字并發行債券，一個管購買債券并發行貨幣，這不純粹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么？

　　如果將央行和財政部合并，政府需要的時候就直接發行貨幣。而發行貨幣的目標，是要保證全體民眾的充分就業（不要有非自愿性失業），凡是愿意勞動的人，都能夠為社會創造財富，政府根本不用管什么金融財政赤字，也不用考慮什么利息支付……

　　這樣一來，我們的社會豈不是就達到了完美境地？

　　嗯，這就是2019年以來，在西方經濟圈里火得不要不要的現代貨幣理論（Modern Monetary Theory，MMT）——注意，這里的“現代貨幣理論”，并非是統稱的現代的貨幣理論，而是融合以往不少經濟學家的觀點而創新出的一套新的經濟理論，“MMT”是個專有名詞。

　　這個理論火到什么地步呢？

　　美帝財經圈的重磅人士紛紛對其表達意見，其中包括2008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克魯格曼、現任美聯儲主席鮑威爾、前財政部長薩默斯、前IMF首席經濟學家羅格夫，當然還有投資界影響力巨大的貝萊德公司主席芬克、雙線資本創始人岡德拉克……

　　

　　看到這么多大佬密集發聲，我還以為這是2018年以來才創新出來的經濟學理論呢。結果，研讀了一下才發現，我原來早就購買過相關書籍并了解過這一套理論……

　　

　　MMT理論的創始人，就是我上圖中顯示的作者——蘭德爾-雷（L Randall Wray）。

　　現代貨幣理論是怎么來的？

　　1998年，蘭德爾就出版了《解讀現代貨幣》一書，這算是MMT作為貨幣理論的正式登場，截止現在已經超過20年；2012年，蘭德爾又出版《現代貨幣理論：主權貨幣的宏觀經濟學》一書，MMT理論基本完善。根據Randall Wray的聲明：

　　“MMT是幾股異端學說的綜合——主要是后凱恩斯主義思想，它在很大程度上借鑒了Georg F. Knapp、A. Mitchell Innes、John Maynard Keynes、Abba Lerner、Hyman Minsky 和Wynne Godley 的成果，整合了國家貨幣理論、內生貨幣、功能性財政、金融不穩定假說和部門均衡法?？梢哉f，這個理論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

　　

　　20年來，MMT其實一直寂寂無名，也就學術圈里大家偶爾討論一下。直到2016年，現任石溪大學教授史蒂芬妮-凱爾頓博士（Stephanie Kelton）擔任民主黨總統候選人伯尼-桑德斯的經濟顧問，隨著桑德斯“很社會主義”的競選理念傳播到世界各地，MMT開始一朝成名天下知。與此同時，凱爾頓還是彭博專欄作家，這進一步擴大了MMT在財經界的影響。

　　雖然說，現在網上批判MMT的人成堆成堆的，但在我看來，可能沒有幾個人真正了解過MMT背后的邏輯和推演過程，也并不清楚實施MMT可能引發的嚴重后果。

　　關于MMT的框架這里我不想詳細解讀，但自負一點兒說，你在前文看到的關于央行和財政部合并的那段話，應該是你在這個世界上能看到的對MMT最簡單直白的描述。我想說的，是MMT所代表的經濟含義，以及其在現實中實施可能產生的影響。

　　當前各國經濟決策者基本都屬于“新凱恩斯主義”的信徒，包括歷任美聯儲主席，包括各國領導人。他們認為，純粹的市場競爭有太多弊端，市場價格不能迅速適應經濟條件變化，所以需要中央銀行或政府來“糾正市場失靈”，這樣就會帶來更理想的經濟運行結果。

　　MMT更進一步，假定政府才是經濟發展最核心的驅動力，但又沒到共產主義這一步，因為MMT承認存在大量私營部門和私有財產權；MMT也不是社會主義，因為它不認為政府應該對大型經濟部門的生產資料負責，它只是從貨幣出發來考慮當代的宏觀經濟問題——但是，MMT確實是私有制社會最接近社會主義的一種貨幣經濟理論。

　　

　　如果說，比特幣代表了一種徹底去國家化、去中心化的貨幣理論的話，那么MMT就代表了私有制社會一種最中心化的國家貨幣控制理論。

　　在MMT看來，貨幣不過是一種通證（token，沒錯，加密貨幣中到處使用的這個詞兒，就是來源于納普對貨幣的稱呼），它本身不需要有任何價值，是政府的統治賦予其價值。用A. Mitchell Innes的話來說——

　　金錢是對政府的債務，有時政府將它們收回作為稅收（為了保證社會秩序）。

　　國家稅收沒有征收上來的貨幣，就是民眾手中所擁有的現金財富，而這個現金，又完成了對其他民眾所認可財富的計價：政府降低稅收，民眾財富就增加；政府增加稅收，民眾財富就減少。就這么簡單。

　　正因為如此，MMT認為，沒有必要將央行和財政部分開，只要確保民眾支付稅收，而政府遇到經濟問題，不需要發行什么國債搞利息支付那一套把戲，直接發行貨幣就行。

　　有人問了，不管財政赤字，政府想發貨幣就發貨幣，那——

　　如何保證貨幣價值？

　　怎么控制通貨膨脹？

　　對這個問題，MMT也早有應對。根據MMT，當政府購買超過整個社會產出60%的時候，就會產生通貨膨脹壓力。在此之前，政府可以將貨幣價值與政府的“最后雇主方案（ELR，employer of last resort）”的基本工資掛鉤，以此決定增加或減少貨幣發行。

　　所謂ELR，其意思是所有那些在私營部門找不到工作的失業者，都可以到政府公共部門這里從事那些最基本的工作并獲取最低工資，來多少要多少，保證你有一份工作，這被稱為公共部門基本工資（BPSW, the basic public sector wage）。

　　這樣一來，就能夠在保障全社會充分就業和創造更多財富的情況下，保證貨幣價值。

　　天啊，聽起來真的是好完美呢！

　　在世界主要經濟體當前都深受政府債務困擾的情況下，直接發行貨幣，不就是政府夢寐以求想要的結果么？！

　　這真叫個久旱逢著大雨、瞌睡遇到枕頭，MMT對重債國政府可謂是雪中送炭??！

　　是的，如同所有經濟理論一樣，MMT從邏輯推演上并沒有什么問題，正因為如此，我必須很清醒地告訴各位——

　　不管桑德斯能不能當選美國總統，世界主要經濟體在遇到政府債務危機的時候，一定會對MMT在現實中的應用躍躍欲試，MMT必將登上世界舞臺。

　　如果不考慮財政部和央行表面上的合并，其實世界上有1個大型經濟體正在實施MMT。

　　我說的是日本。所謂“安倍經濟學”，就是貨真價實的MMT理論。

　　最近20年來，日本政府的財政年年入不敷出，年年實施大規模財政赤字，由此累積起難以想象的巨額政府債務（相當于GDP的240%），但日本政府有沒有考慮過降低政府債務？

　　想降低，但從來沒有去做過任何努力，反而繼續實施財政赤字，刺激經濟，促進日本就業，這導致日本除了那些自愿失業者（不愿接受目前的工資水平或就是不愿意工作）之外，完全實現了充分就業，平均每1位求職者要面對1.62個崗位招聘。

　　

　　這完完全全就是MMT在現實經濟中的樣板。

　　雖然日本兵沒有將財政部和央行合二為一，但日本財政部基本上是想發多少國債，央行就會買多少國債。這導致日本絕大多數國債，目前都陷入違反市場基本邏輯的負利率——這意味著日本政府不需支付任何利息成本。

　　這這這，和政府直接印鈔有什么區別？！

　　更更更絕妙的是，日本每年都擴大財政赤字大量印刷貨幣，但日本的通貨膨脹率卻一直處于全球最低水平。這驗證了MMT中提到的“只要控制勞動力價格，財政赤字貨幣化并不會引發嚴重通脹的分析”。

　　如果日本應用MMT理論如此成功，下面這一群把國債搞到負利率的國家，都很有可能實施MMT理論——前幾天，意大利發行“平行貨幣”，就是實踐MMT理論的又一個例子！

　　

　　保證全民就業，不管財政赤字，政府想印鈔就印鈔，MMT——

　　可以么？

　　真的可以么？

　　確確實實真的可以么？

　　因為迎合了政府需求，可能很多國家都對MMT躍躍欲試，但我個人卻并不樂觀。

　　MMT設想的理論太完美，而世界歷史已經無數次證明——

　　所有看起來完美的社會烏托邦理論，應用到現實中，結出來的都是人類最苦澀、最惡劣的果實，不管是德國納粹的種族優選理論、俄國的蘇維埃理論、鄰國的主體思想理論或是極端穆斯林的沙里亞法理論。

　　因為完美，所以能打動人。但絕大多數人的人性本身卻是好吃懶做的，烏托邦理論在應用中就會與基本的人性沖突。然后，就會使用強制手段，然后，完美就向丑陋演化，釀成災難。

　　MMT理論假定，將央行和財政部合并之后，操盤者都是公平公正、鐵面無私、與利益無關的規則執行者，在全心全意為人民印鈔的過程中，他們應該是也必須是清心寡欲的圣人。

　　這基本上是做不到的。

　　如果MMT在世界主要經濟體開始實施，我相信其國內金融市場將逐步瓦解。

　　如果實施MMT理論，國債的發行毫無必要?；蛘?，如同現在的日本，國債只管發，央行只管買，把國債買成負收益率。負收益率之下，真正的投資者，是不大可能進入這樣的債券市場，這意味著債券市場已經失去了意義。正如岡德拉克所說，這會導致投資者對債券大規模的抵制——我花錢買了國債，不僅沒利息，還變成了奴隸，天天給你送錢花，我傻逼么？

　　要知道，債券收益率，特別是國債收益率，是整個金融體系存在的基石。當債券市場變成只有央媽和財政部在玩左右手買賣，接下來，所有權益類資產（股票）的定價都將失去準繩。投資者最關心的就是，央媽會不會進入這個市場，所有人買資產的目標就是賣給央媽，因為，只有央媽才可能出價最高！

　　好吧，MMT就這樣持續下去，最終所有權益類資產都被央媽收購，民眾手里握著的，只是政府稅收沒有收上去的現金。除了現金和生活必需品之外的真實財富，全都變成央媽的資產——這是比當初的蘇維埃還要徹底的國有化，而民眾手里的“現金”，無非是一堆的賬戶數字和紙幣，你不妨可以將其理解為管制經濟之下的生活必需品購買憑證。

　　這種結果，是不是想想都覺得很荒唐？

　　

　　日本應用MMT理論可能成功，瑞士也可以、意大利也可以……

　　這都沒有問題。無非大家都不再去這個金融市場玩，轉身去美國金融市場玩。但，如果MMT在全球貨幣體系的核心——美元體系下應用，當前的全球金融體系就會徹底崩盤。

　　所有人參與金融市場，無非是希望將自己賬戶里的數字變多一點兒。為什么想變多，是因為期望用這個賬戶的美元購買更多東西，實現更多欲望——是因為這個美元具有稀缺性，人們為之努力兌換以后的財富。

　　當MMT在美元體系下實施，意味著美元可以根據政府需要任意發行，而且你知道它一定會越來越多（因為政府的開支一直都是越來越大）、越來越多，美元對所有參與金融市場的人來說，將逐漸不再具有稀缺性——不具有稀缺性的美元，還有什么意義？

　　MMT如果在美國應用，在還遠遠沒有到這一步的時候，太多的人就會把美元從金融體系中撤出，用來購買現實的物資進行囤積，這將造成實體經濟中難以想象的真實通脹——而不是和現在的日本一樣，陷入通縮。

　　如果MMT在美國開始實施，我確信它將是全球金融體系崩盤的第一步。

　　日本一年級小學課本上，有一個“萬寶槌的故事”。

　　話說一個人好吃懶做，某日參拜神明，得到了一寸法師的萬寶槌。

　　懶人回家路上，草鞋壞了，便搖了搖槌子，果真有個賣草鞋的人過來，送給他一雙新草鞋。懶人回到家，向老婆炫耀槌子，老婆向來討厭他的好吃懶做，根本不信，把他臭罵了一頓，他不示弱，搖著槌子回了一句：“你就是堆臭狗屎！”

　　結果，老婆真的變成了一堆狗屎。

　　故事用來告誡日本孩子，好吃懶做的人，會讓人看不起，做人說話要謹慎，不能隨意罵人，而越是好吃懶做的人越想發財，發財不成最后會害人害己。

　　這個告誡對孩子有用么？

　　孩子們會更加希望擁有萬寶槌吧！

　　回到現實的金融世界，凡正常理性的人，應該不會認為，政府可以無限支出，然后一印了之，憑空讓借債的人暴富，而一向勤懇老實節儉儲蓄的人卻變得一貧如洗……

　　但是，如果政府有了MMT這樣的萬寶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