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的《詠懷遺址（其三）》，為什么被評為古今詠王昭君詩第一

弁言

王昭君是中國古時四大玉人之一，我們常常用來形貌玉人的詞“沉魚落雁、花容月貌”的“落雁”，就是指王昭君。王昭君是中國古詩詞中顯現次數最多的玉人之一，從晉代的石崇，到南北朝的瘐信，再到唐代的李白、杜甫、白居易，以及宋代的王安石、歐陽修、蘇軾等等，歷代諸多大墨客，都寫過吟詠王昭君的詩篇。

據不完全統計，從古至今，有500多位詩報答王昭君寫了700多首詩，在這些詩中，最為人推許的是杜甫的《詠懷遺址（其三）》。

明人周珽[tǐng]評價杜甫的《詠懷遺址（其三）》時說：“寫怨境愁思，靈識清回，古今詠昭君無出其右?！保ā短圃娺x脈會通評林》卷四十三）

清人沈德潛伏其《唐詩別裁》中說：“詠昭君詩，此為絕唱，余皆平平?！?/p>

乾隆天子主編的《唐宋詩醇》中也評價道：“詠明妃者，此首第一，歐陽修、王安石詩猶及第二乘?！?/p>

那么杜甫的這首《詠懷遺址（其三）》，為何能被評為古今詠王昭君詩第一呢？

通釋

詠懷遺址（其三）

群山萬壑赴荊門，生長明妃尚有村。

一去紫臺連朔漠，獨留青冢向傍晚。

畫圖省識旭風面，環佩空歸夜月魂。

千載琵琶作胡語，明白仇恨曲中論。

《詠懷遺址》組詩是杜甫在大歷元年（766）寓居夔州時所寫，這組詩共有五首，各自成篇，分詠庚信、宋玉、王昭君、劉備、諸葛亮。

群山萬壑赴荊門，生長明妃尚有村。

明妃：即王昭君，晉報答避晉文帝司馬昭諱，改昭君為明君，故稱“明妃”。

尚有村：據《一統志》說：“昭君村，在荊州府歸州東北邊四十里，”王昭君是湖北興山人，唐此地屬歸州，尚有昭君故宅遺址。

首聯點昭君村地點的場合。起句氣勢宏偉，用一個“赴”字讓千山萬壑都有了動感，也將視境的核心都市萃在了荊門，仿佛天地靈氣都向此會合，從而孕育出了絕世玉人王昭君。

一去紫臺連朔漠，獨留青冢向傍晚。

去：分開。紫臺：即紫宮，指漢皇宮。朔漠：北邊戈壁。

青冢[zhǒng]，王昭君的墳墓，在今內蒙古呼和浩特南。仇兆鰲注：“《歸州圖經》：邊地多白草，昭君冢獨青。”

王昭君在漢元帝時選入皇宮，后朝廷為了和親，將她嫁給匈奴呼韓邪單于，終極死在匈奴。這兩句詩是說王昭君一個弱女性，一分開煌煌漢宮，便北嫁匈奴，自此再也沒能歸來回頭，她在那情況艱苦文明落伍的大漠中度過終身，死后，只留下青冢孤墳，屹立在傍晚的大漠中。

頷聯僅用十四字，便寫盡了王昭君的終身的哭劇，筆墨精煉，感受卻無量。“一去”、“獨留”，顯得那么寂寥孤單；“連朔漠”、“向傍晚”，顯得那么空寂凄清。寂寥孤單的一局部與空寂凄清情況比擬力，將王昭君生前死后的寂寥凄慘寫得極盡描摹。

畫圖省識旭風面，環佩空歸夜月魂。

畫圖：據《西京雜記》紀錄，漢代宮妃入宮后要由畫工畫像供天子判定挑選，很多宮妃都行賄畫工，渴望他將本人畫美一點。王昭君貌美，不屑行賄，于是畫工毛延壽就存心把她畫丑了，以是她不休沒有取得元帝的召見。后匈奴單于呼韓邪入朝，向漢元帝求親，終極選定王昭君。王昭君將去往匈奴時，漢元帝召見，才發覺王昭君外貌為后宮第一，舉止嫻雅，還善應對，元帝大悔，但又不佳悔婚，一怒之下，殺了毛延壽。

旭風面：即斑斕容顏。

省識：“省”字有兩種表明：一是省[shěng]約之省，簡省的意思，意即華文帝只是經過畫工畫的像大略的看宮妃的外貌，天然不克不及看到王昭君真正的仙顏；二是省[xǐng]察之省，省識即熟悉，這種表明下，全句是一個詰責句，意即經過畫工畫的像怎樣能真正熟悉到王昭君的仙顏呢？

環佩：是女性所佩的玉飾，女性配其用來壓裙腳，多配于膝部以下?！抖Y記·經解》：“行步則有環佩之聲，升車則有鸞和之音?！?杜甫特意點出環佩聲這個細節，是逗弄讀者想象王昭君的身姿，引發內心的憐意。

空歸，魂歸而身不得歸，故云“空歸”。這一句是說：王昭君死在大漠，僅有靈魂帶著環佩的響聲，在月夜里重回故國。

頷聯寫王昭君的出身家國之情?！爱媹D”句承前“一去”句，；“環佩”句承“獨留”句。

千載琵琶作胡語，明白仇恨曲中論。

作胡語：琵琶是西域胡人樂器，所奏皆為胡音。

曲中論[lún]：在樂曲中訴說仇恨。相傳王昭君遠嫁匈奴，心中不悅，作《怨曠思惟歌》，子孫名為《昭君怨》，這種語言并不成信，但傳播甚廣。

這兩句是說，千年傳播的琵琶曲《昭君怨》，雖是胡人作風的音樂，但在曲中仍然能清晰明白地聽出王昭君心中的仇恨。

開頭點明全詩寫昭君“仇恨”的主題。琵琶本是胡人的樂器，常常彈奏的也是具有胡人作風的塞外之曲，但厥后很多人痛惜王昭君，寫了《昭君怨》、《王昭君》等琵琶樂曲，于是琵琶與王昭君，便有了一種潛伏的接洽，當人們聽到琵琶樂曲時，就會遐想到王昭君的人生運氣，仿佛能從樂曲中聽出王昭君的仇恨之情。

賞析——《詠懷遺址（其三）》為何能成為古今詠昭君詩第一

1）全詩起句氣勢不凡

杜甫的這首詠昭君詩，起句就有不凡的氣勢。我們先一看一組別的墨客寫王照君詩的起句：

庾信《昭君辭應詔》：斂眉光祿塞，還望夫人城。

駱賓王《王昭君》：昭君拂玉鞍，騎馬蹄朱顏。

李白《相和歌辭·王昭君二首（其一）》：漢家秦地月，流影照明妃。

白居易《昭君詞》：漢使卻回憑寄語，黃金何日贖蛾眉。

王安石《明妃曲》：明妃初出漢宮時，淚濕旭風鬢角垂。

王夫之《明妃曲》：金殿葳蕤鎖漢宮，單于言笑借旭風。

然后再看杜甫《詠懷遺址（其三）》的起句：“群山萬壑赴荊門，生長明妃尚有村?！北攘χ?，你能以為到，杜甫的起句十分有氣勢，幾乎就是神來之筆，完全秒殺外表諸詩。

這起句的氣勢，泉源于杜甫精準的練字。我們略微改一下，變成“千山萬水過荊門”，便發覺完全丟失了原本的氣勢。原句中，“群”字有群聚的潛伏涵義，比“千”字更上心氣感，“壑”字的讀音也比“溝”大概“水”更有氣勢，“赴”字也是出乎不測，化靜為動，寫得萬山朝宗尋常。整句讀下去，動勢極強，頗有種神界大戰的氣勢。

清人吳瞻泰說：“發端突兀，是七律中第一等起句，謂山川逶迤，鐘靈毓秀，始產一明妃。說得窈窕朱顏，震天動地?！保ā抖旁娞嵋罚?/p>

2）詩中營建了充溢藝術美感的情境

詩歌為轉達某種藝術以為，屢屢必要營建情境。所謂情境就是象的一連體，就是很多象的疊加，構成一種場，構成一種氣氛，構成一種純透的空間，人置身此中感遭到的是共鳴共振之后的那種心情。要想深切了解詩歌的美，就要細細咀嚼詩歌中的情境。

且看“獨留青冢向傍晚”一句，“青冢”跟“傍晚”構成了句內對仗，光顯的顏色比力天然構成一種反抗的張力，而這兩個詞都是現成的詞語，尤其體現出杜甫大巧若拙的藝術匠心。

在平常用語中，“傍晚”本是一個表現時間的詞，但在這一句詩里，它跟上句中的”朔漠”連在一同，具有了空間的屬性。大漠無邊無涯，傍晚包圍四野，大漠是吞噬活力的，傍晚是吞噬時間的，這個寬大無情的天地，它吞食統統，消化統統，但是，有一座青冢，它吞食不了，消化不了。這座青冢在這傍晚的大漠中，單獨反抗天地，大漠吞噬活力，而青冢墓草長青，傍晚吞噬時間，但青冢屹立不倒。

“獨留青冢向傍晚”，這句詩所營建出來的情境，給人一種天地無情、青冢有恨的無比寬大而極重的藝術以為。

“環佩空歸夜月魂”也是造境之句，夜月魂歸，有林黛玉“冷月葬花魂”那樣的凄迷冷清之感，環佩聲響，逗弄讀者想象王昭君楚楚不幸的身姿，引發讀者的痛惜。在這句詩營建的凄美的情境中，我們能感遭到王昭君對故國的拳拳之心，能看到她楚不幸的身影，從而對她的運氣抱以深切的痛惜。

上述兩句詩，都是經過營建充溢藝術美感的情境，來轉達豐厚的意蘊和繁復的以為，如此的詩句讀起來特別容易影響人，讓人沉醉此中，這是他人昭君詩難以企及的場合。

3）塑造出了最具有哭劇顏色的王昭君外貌

王昭君的人生，是具有哭劇顏色的，但是，他人昭君詩，或恨毛延壽，或怨漢元帝，屢屢只眷注一點，未能將王昭君的哭劇運氣徹底轉達出來。

杜甫的《詠懷遺址（其三）》，起句就用巔峰大川的宏偉景象來烘托她，體現出她天生不凡。她外貌絕倫，同時品性高潔，以是不愿行賄畫工毛延壽，而昏庸的漢元帝，居然只憑畫工畫的畫像來推斷妍媸，形成了王昭君遠嫁匈奴的運氣，最初死于蠻荒大漠，死后墓草長青，精魂不滅。

王昭君的人生運氣，與統統壯志難酬之士有相通的場合，以是杜甫寫王昭君的仇恨，實踐是發本人的怨言。

明人王嗣奭就說：“因昭君樹而悲其人。昭有國色，而入宮見妒；公亦國士，而入朝見疾，正相似也，悲昭以自悲也?！保ā抖乓堋肪戆耍?/p>

但是，詩中王昭君的“仇恨”，不僅僅是對本人不得元帝寵幸的仇恨，還包含了一個遠嫁異域的女性永久懷念故國鄉土的仇恨憂思。那大漠傍晚中的青冢，那夜月歸來回頭的精魂，無不昭示著王昭君對故國鄉土永不消逝的懷念，這是千百年來世代積累起來的對本人鄉土和故國的最深沉的協同的情感。正因云云，王昭君人生運氣的哭劇顏色才愈加深重。

綜上所述，杜甫的《詠懷遺址（其三）》，開篇第一句，便以不凡的氣勢秒殺別的昭君詩，詩中營建出來了充溢藝術美感的情境，使得這詩帶來的美學享用遠非別的昭君詩能比，而此詩中王昭君那“獨留青冢向傍晚”、“環佩空歸夜月魂”的哭劇外貌，以前在讀者心中留下了難以消逝的深入印象。

以是，杜甫的這首《詠懷遺址（其三）》，能成為古今詠昭君詩第一。

文 | 謝小樓

精讀《唐詩三百首》094：杜甫《詠懷遺址（其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