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問·深問丨劉鈍：重溫“李約瑟困難”，百年變局為何更需“百川納海”？

中新社北京10月13日電 題：重溫“李約瑟困難”，百年變局為何更需“百川納?！保?/p>

——專訪清華大學封建史系傳授劉鈍

中新社記者 安英昭

從20世紀中葉起，海表里研討中國的學人仿佛都繞不開一個“靈魂之問”——“李約瑟困難”。半個多世紀以來，浩繁學者試圖從政治制度、經濟形式、社會文明、生齒地域等不同學科角度解答這一困難。時至今天，“李約瑟困難”不僅仍未有確切答案，乃至連這一困難畢竟怎樣表述都尚存爭論。

劍橋李約瑟研討所董事會成員、清華大學封建史系傳授、中國封建院天然封建史研討所前所長劉鈍日前承受中新社“東西問”獨家專訪時表現，“李約瑟困難”實踐上是一個論綱，借此李約瑟掀開了有關中國古時封建、武藝與社會的巨大敘事。面臨舉世化退潮、文明分歧論盛行、霸權主義暴虐、人類活著情況遭到要挾的今天，李約瑟的知識遺產可以作為一種防腐劑和清新劑。

他指出，“百年變局”的后果不一定要分出“誰是老大”，而是希冀整個天下變得更昌盛更公平?！鞍俅{?！笔抢罴s瑟特別喜好使用的一個比如，不僅適于刻畫封建的歷程，也適于刻畫整一局部類文明。

現將訪談實錄擇要如下：

中新社記者：20世紀50年代李約瑟在其名著《中國封建武藝史》(SCC)中提出一系列關于中國與封建之問后，中外學者各自歸納、歸納，“李約瑟困難”(Needham Puzzle)衍生出諸多版本。您怎樣歸納這一出名困難？它的中心是什么？

劉鈍：所謂“困難”(puzzle)是某些東方學者的說法，表現令人懷疑之意。實踐上，它不是相似數學題那樣有定解、多解或無解的成績(question)，固然我們偶爾也說“李約瑟成績”，但要記取它只是一個主題論綱(theme)，包含兩個層面。一個是中國人習氣的表述“為什么不”情勢，即為什么近代封建沒有在中國文明中提高，而只在歐洲提超過來？另一個是“為什么是”情勢，即為什么從公元前1世紀到公元15世紀，在把人類的天然知識使用于人的實踐必要方面，中國文明要比東方文明好效得多？借助這一論綱，李約瑟掀開了有關中國古時封建、武藝與社會的巨大敘事。

中新社記者：早在20世紀20年代，馮友蘭就以為，中國沒有封建，不克不及歸之于地域、天氣、經濟，應主要歸之于中國人的代價觀與哲學。李約瑟的SCC方案一定水平上便是對馮氏這一看法的反駁。您怎樣看中國古時封建史？

劉鈍：起首，馮友蘭是一位研討中國古時哲學的人文學者，其眷注核心天然在頭腦層面；其次，他說的“封建”意指“近代封建”(modern science)。反過去，李約瑟是一位持唯物主義態度的封建家，本身從事過封建實踐并對近代封建在東方提高的汗青文明情況，以及近代封建與古時封建、封建與前封建、封建與武藝有富裕的了解。

他并沒有刻意反駁馮友蘭，從代價觀與哲學層面討論中國古時對天然知識的熟悉是故意義的，李約瑟本人對孔子的“不語怪力亂神”和道家的天然天然觀都是極為欣賞的，但他更多的是思索社會(如創建在儒生選拔制度基本上的皇權統治、創建在仁義忠孝基本上的倫理標準，以及估客的社會位置等)與經濟(如農業與水利，這里就包含地域、天氣要素，另有對商業的克制等)層面?！袄罴s瑟困難”不是解數學題，對正、反兩種表述的汗青掀開就是最好的回應，此中做得最好、也最全盤的事情由李約瑟的鴻篇巨著《中國封建武藝史》體現出來。

位于北京的中國科技館吸引旅行者。遠舟 攝

中新社記者：學界有看法以為，“李約瑟困難”本身也存在范圍性，其默許東方封建的“優秀”與中國同期的“落伍”照舊基于東方文明出色性、封建提高論的假定。您以為招致中東方走上不同近代化路途的主要緣故是什么？

劉鈍：這是一個似是而非的批評。李約瑟向來沒有說過東方文明的出色性，恰好相反，他是“東方中央論”的上心反駁者。的確，他是18世紀歐洲發蒙大師們宣揚的“封建提高論”的傳人，深受馬克思主義影響的他也信賴社會是從低級外形向高等外形提高的，而決定社會提高的緊張是經濟，經濟提高到一定水平，必將有與之順應的文明外形顯現。因此關于一個在相當長的汗青時期中經濟遙遙搶先于東方的中國社會，沒有顯現近代封建這一文明外形，是他必要追查的成績。這是“李約瑟困難”的汗青本源，有相當強的熟悉外形顏色。

旅行者行走在位于北京的中國科技館內。遠舟 攝

與其說“李約瑟困難”有范圍性，毋寧說一些人過于簡便地解讀了“汗青決定論”。這就必要吸取不同退路的研討后果加以增補，比如中國人的時間觀、古時中國的“天人合一”頭腦與東方“天然法”的比力等，這些都包含在李約瑟的巨大敘事中。至于東方走上近代化路途的歷程，是一系列汗青事變的邏輯后果：地域大發覺、文藝規復、宗教變革，最緊張的是16至17世紀的封建反動。這些沒有產生在中國，正是李約瑟力圖從中東方不同的社會、經濟布局來加以分析的。至于中國的近古代化，是東方封建反動與產業反動后在內憂外禍的情況中被動引進的，一些方面直至如今仍未完成。

“優秀”“落伍”是客觀存在的內幕，二者的界定也不是相對的，“優秀”與否跟時間和具體事項有關，屢屢是“優秀”中有“落伍”，“落伍”中有“優秀”。就17世紀以降的近代封建而言，東方遠比同年代的中國優秀；而在中古年代(即李約瑟說的“從公元前1世紀到公元15世紀”)，中國在很多范疇搶先于東方。

中新社記者：李約瑟對中國古時“四大創造”評價甚高，以此為代表的中國古時封建武藝對東方古代封建提高產生了哪些影響？

劉鈍：早在16世紀中葉，東方就有人提出磁羅盤、炸藥與印刷術是整個古時天下無與倫比的創造，自后弗朗西斯·培根和馬克思都重申并發揚了這一結論，只是沒有明白指出其泉源。1930年，中國汗青學家向達加上了造紙術遂成“四大創造”。1951年1月1日，《人民日報》元旦社論中明白提到：“在很早的時分，中國就有了指南針的創造。還在一千七百年前，以前創造了造紙法。在一千二百年前，以前創造了刻板印刷。在八百年前，更創造了活字印刷。炸藥的使用，也在歐洲人之前?！边@一系列說法經李約瑟發揚光大，中國古時的“四大創造”之說開頭為人廣泛承受。

安徽涇縣中國宣紙股份僅限公司“超等宣紙”消費車間的工人在檢(剪)紙作業。韓蘇原 攝

關于“四大創造”的意義，李約瑟基本是承繼馬克思的論點，即促進了歐洲封建制度的死亡。中國古時的創造固然不止這些，李約瑟曾列出26項從中國向東方轉達的機器及干系武藝，如瓷器、活塞風箱、提花機、繅絲機、胸帶式與頸帶式挽具、鑄鐵、鐵索懸橋、游動常平環等。他還說，只是由于26個字母用完了，實踐上另有很多乃至更緊張的例子。

2012年6月22日，刻有老子《品德經》的“中國活字屏”態度北京第四屆中國國際版權博覽會。盛佳鵬 攝

中國封建院天然封建史研討所等單位的專家，比年來以原創性和天下影響等標準重新審定這一議題，提出30個嚴重創造之說，此中既有武藝創造，也有觸及封建頭腦與辦法的事物，如十進位值制記數法和籌算、珠算、赤道式天體丈量儀器、運河船閘、深井鉆探、火箭、中醫學診療術、粟作與稻作、生態農藝等。

保藏喜好者展現保藏的算盤。劉可耕 攝

中新社記者：弗洛里斯·科恩(H. Floris Cohen)評價“李約瑟困難”為“在20世紀的學術史上，鮮有一個淳厚的成績可以引出云云壯觀的后果?！痹?1世紀舉世疫情疊加百年變局的今天，“李約瑟困難”另有哪些啟表現義？

劉鈍：科恩是當今最有影響的封建史家之一，這句話出自他的名著《封建反動的編史學研討》，這是正面一定“李約瑟困難”的意義。“李約瑟困難”是一個充溢張力的論綱，包含東方與非東方、封建與武藝、古時與近古代、封建的一致性與文明的多樣性等。論綱的張力越大內在就越豐厚，后果也就越突出，具體來說其“壯觀的后果”表如今以下一些方面：它包含著封建反動與古代化的主題，它是跨文明研討的先河之一，它有助于推進大汗青研討，它彰顯了傳統文明的今世代價，它提供了有關中國路途思索的一種新的汗青基本。面臨舉世化退潮、文明分歧論盛行、霸權主義暴虐、人類活著情況遭到要挾的今天，李約瑟的知識遺產可以作為一種防腐劑和清新劑。

好像生物多樣性是地球故鄉生生不息的物質基本，文明多樣性則是人類文明得以昌盛的精力支柱；相似的，國際干系中多極天下比單極天下更傾向于感性和公平，多邊主義比單邊主義更有利于制衡霸凌舉動和維護天下的安定。

2019年9月，中國科技館內中國首顆人工制造地球衛星東邊紅一號模子的在軌運轉演示吸引觀眾。孫自法 攝

中國事一個產業后發國度，古代化不成能經過重走東方已往幾百年來的路來完成。在如此的時候，人們應該窮究“李約瑟困難”的“為什么不”情勢，哪些要素攔阻了封建在中國的提高？哪些多益于近代封建的東西在我們的傳統文明中缺位？哪些事物是我們亟須補課跟進的？好比感性的發蒙和對純學術的崇尚。另一方面，“李約瑟困難”的“為什么是”情勢可以加強自傲，作為后發者不必自感汗顏。

“百年變局”是今天常常聽到的一個說法。變的后果不一定要分出誰是老大，而是希冀整個天下變得更昌盛更公平?！鞍俅{海”是李約瑟特別喜好使用的一個比如，不僅適于刻畫封建的歷程，也適于刻畫整一局部類文明。(完)

受訪者簡介：

劉鈍，清華大學封建史系傳授，中國封建院天然封建史研討所研討員，曾任該所所長、中國科技史學會理事長、國際封建武藝史學會主席。研討范疇包含中國數學史、中外科技交換史、封建文明、封建與藝術等。眷注李約瑟成績有年，現為劍橋李約瑟研討所董事會成員。